恶臊的哭骂就像插了闸板的河水,断了,没有声息了。彩兰低声抽泣着,再不敢破口骂出声。她要是再敢骂出声,郭安屯就敢在她身上抡一顿拳头。这是经常的事情。彩兰挨了冤枉打,再不敢出声骂,只是低低地哭。郭安屯就从炕沿上溜下来,赤着一只脚,走到彩兰跟前,把打过来的那只烂鞋捡起来,不费劲地套穿在脚上,临转身往窑门外走时,再在彩兰肥肥的尻蛋子上踢一脚,才踢趿着一双烂鞋,扬扬长长地走出窑门。
几个争抢黑馍的儿子,在彩兰跌坐在地上嚎哭的时候就顺门跑出去了。要搁在往常,彩兰挨了打受了气,扭过脸就要搭锅燎灶煮油馍煎烙饼海海满满地吃他一回,不这样就不足以泻了心里的窝囊气。可是今天她头上的鞋底和尻蛋子上的那一脚都算是白挨了,她想搭锅燎灶却没油没面,啥也做不成。看着空了的瓦瓮,空了的油罐,彩兰蹦跳着脚在窑里又恶恶地叫骂起来。再不叫骂几下,那打才叫是白挨了。
郭安屯踢趿着一双烂鞋,从场院出来,站在坡道上不知道该往那里去。早春的气候和景色是宜人的,天空像是用水洗过的一样湛蓝湛蓝的,金盘儿一样的日头镶嵌在湛蓝的天上,散发着使人浑身痒痒的温暖,山梁、沟滩还有在一面坡上铺展开的村落迎春换绿开始披上嫩黄或是碧翠的新装。这样浓厚宜人的春色怎么能把灾害和饥饿一同带来?郭安屯的黑脸上拧眉锁疙瘩有些想不通,但是咕咕叫的肚子又使他不能不相信灾荒和饥饿是真的来了。家里真的没有粮食了,咋办呀?郭安屯黑脸上的愁苦表情和温暖宜人的自然景色形成了对立的矛盾。
郭安屯站在坡道上茫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办的时候,坡道上走过来一个人。一看见这个慢悠悠从坡道上走过来的人,郭安屯缺了油的木车轴似的转不动的脑子,一下就膏足了油似的又欢转起来。从坡道上慢慢走过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哥保管员郭满屯。
郭满屯郭安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这亲兄弟俩却是很不一样,无论是身材长相,还是性格脾气,兄弟俩都不一样。郭安屯长的五大三粗,腰圆膀阔,黑黝黝的脸庞像罗汉金刚;郭满屯则长的瘦小单薄,总是病魔缠身,一副穷苦的样子;郭安屯豪狠张扬,遇事就好出头;郭满屯则恩恩善善的从不和人争高比低。传说的龙生九子不一般,看来是有根据的,这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不一样。
郭安屯看见大哥一步一趋地从坡上走过来,心里忽悠一下就萌生出一个念头,一个胆大包天破釜沉舟的念头。其实这个念头他早就有过,每年闹春荒家里缺粮断顿揭不开锅的时候,他心里就会有一种想法,但最后还是压下去了,还没有到那份上,还没有必要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可是今天,真的是站在悬崖上没路可走,没办法可想了。往年开春只是闹一点小饥荒三二十天就过去了,只要开了口,乡里乡亲的都会接济一些,队上和公社也会给一些救济,饥荒就挺过去了。可是现在不是一家两家在闹饥荒,全村全公社全县全省乃至全国都在困难时期里,都缺粮断顿的叫喊没吃的。现在是谁也顾不下谁,只有自己为自己想办法。
郭安屯是政治队长,但他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在这巨大而又持久的饥荒里他不能不为自己为自己的家人想一些办法。他在他哥保管员郭满屯身上打起主意。
老实巴交瘦小单薄一脸病色的郭满屯身上那里能轧出油呀,他一家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正熬煎着哩。郭安屯打的不是他哥的主意,他打的是他哥腰里那一串叮当响的钥匙的主意。郭满屯是卧马沟的保管员,他腰里叮叮当当地拴挂着一大串钥匙,其中就有打开粮食库房大门的钥匙。这确实是个大胆妄为不要命的想法。在这个时候郭安屯竟然打起生产队粮库的主意。现在虽是困难时期,但生产队库房里总是有一些储备的,起码存放着来年的种籽。生产队再穷,也比单户家里富。
郭安屯狠着心默默地对自己说:“如果饿肚子也是革命,那么就让别人革命去吧。”他忍受不了饿肚子的革命,不想让老婆孩子跟上他饿肚子,他决然不顾地迎着他哥走上去。
因为吃不饱肚子,身上显得更加委琐,更没有精神的郭满屯看见兄弟大步流星地迎面走来,心上便暖暖地有了一股热流,委琐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说心里话,对这个兄弟郭满屯是满意的,兄弟虽没有像有些人那样干出大事业来,没有到公社或是县里去当国家干部,但在卧马沟村里却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卧马沟的土改是他挑头搞的;互助组是他领头干的;合作化是他带头入的;进入人民公社后他更是当上了政治队长。有这样的好兄弟怎么能让他不感到满意和欣慰,除开这不说,他对兄弟还另有一份感激。瘦小单薄的郭满屯身上懒懒散散的常有病,干不了出力气的重活,进入农业社在兄弟的荐举下,干部们让他当上队里的保管员。虽然保管员并不算是一个干部,并且肩膀上还担负了不小的责任。但保管员却基本上是脱产的,越是农忙活重的时候,保管员越是不能往地里去。这样他就少了许多辛苦和劳累,病歪歪的身体也清爽了好多。这当然要感谢当了政治队长的兄弟,如果不是兄弟在前面说话,他是当不上
第十九章(2/7),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